最近收到周立刚博士惠赠的《龙出漠北显华章——高勒毛都2号墓地中蒙联合考古记》一书(以下将简称为《龙出漠北》),该书由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与蒙古国乌兰巴托大学考古学系联合编著,由中国中州古籍出版社(郑州)于2020年12月出版。
《龙出漠北显华章——高勒毛都2号墓地中蒙联合考古记》书影
《龙出漠北》为16开本,浅绿色绒布封面,全书共293页,中、英双语文字。内容主要介绍了蒙古国高勒毛都2号匈奴墓地的地理位置和环境、大型甲字形墓葬M189及其东侧12座石圈陪葬墓、小型甲字形墓M10的工作过程和考古收获以及考古队员的营地生活等几个部分。
高勒毛都2号墓地的“松漠”环境
哈尼河谷青铜时代的鹿石与赫列克苏尔遗存
——堪称“帝王谷”
中蒙联合考古队发掘的高勒毛都M189墓顶俯瞰
“这本书的定位是面向公众的科普著作,主要以图片为主,辅之以简要的文字说明。”因此,看上去很厚的一本书,可以很快读完。我第一遍以翻看图片的形式速览一遍,接着又仔细阅读了全部文字说明。读来颇觉轻松、愉快,而且看到那些多文化因素的精美文物、考古营地优美的松漠景观时,更觉赏心悦目!同时,也获得了很多关于方法、理论上的新知。
M189出土的鎏金银龙
M189陪葬墓所出陶器
出土铜鍑
出土汉式铜镜
出土玉具剑与玉带钩
M10出土各类包银饰具
M10出土的漆绘车厢
作为同在漠北进行合作研究的一名考古队员,我这几年也长期关注蒙古国田野考古发掘和研究的新进展,关注国内相关单位在蒙古国合作考古的新收获。对河南考古队在蒙的发掘成果,于国家文物局赴外考古工作会议现场和几次公开讲座中也分别听周立刚博士、蓝万里博士介绍过;在蒙期间,和周立刚博士也多有交流。因此,当这次看到《龙出漠北》以一部图录报告的形式,系统介绍他们的发掘收获和考古生活时,感到非常熟悉和亲切,同时也觉得这本书有很大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以下仅就个人认知,谈几点感受。
首先,《龙出漠北》介绍的是中国考古队首次参与蒙古国匈奴时期最为核心、最高等级大型墓地田野考古发掘工作的实录。
众所周知,蒙古国地区近三十年来是国际合作考古的大舞台,匈奴考古更是世界性学术课题。
匈奴考古发掘已有近百年历史。早在20世纪20年代,苏联人就发掘了蒙古国乌兰巴托附近的诺音乌拉墓地(嗣后,他们又发掘了布里亚特贝加尔地区的伊沃尔加城址和一系列匈奴时期墓葬),在匈奴考古领域有深厚积淀。
科兹洛夫,1924年发掘诺音乌拉匈奴墓地,多次率团进行蒙藏探险考察
1991年蒙古民主改革之前,主要有苏联、匈牙利和捷克等社会主义阵营国家在蒙古国进行合作考古,当时就发掘了一些匈奴时期墓葬。民主改革以来,俄罗斯继续与蒙古国合作;随后,美国、法国、韩国、日本、比利时、德国、土耳其、摩洛哥、哈萨克斯坦等国家也都先后积极与蒙古开展各领域考古合作,其中不少国家涉足匈奴考古,尤其以蒙法、蒙韩、蒙美、蒙俄等联合考古队的工作最为重要,取得了一系列重大发现,极大推进了匈奴考古学的研究。
试举几例:
蒙法考古队在21世纪初发掘了高勒毛都墓地的大型甲字形墓葬M20、M79,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近年来,法国图卢兹大学与蒙古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发掘塔米尔乌兰和硕匈奴墓地,他们关注的重点是匈奴墓葬人骨的分子生物学和古DNA,对于匈奴时期的族群结构研究多有建树。
呼尼河右岸的高勒毛都墓地——“松漠”环境
蒙法考古队墓地测绘图
M20发掘场景
法国图卢兹大学团队在和日门塔拉匈奴城址,该团队主攻匈奴人骨的分子生物学、DNA
蒙韩考古队孜孜不倦,主要发掘了肯特省境内的德尔利格那尔斯匈奴墓地,这是已知蒙古东部最大型的匈奴墓地。另外他们也对匈奴时期的多处中小型墓地进行了调查和发掘,地域范围几乎横贯蒙古国东西部,而且成果产出很快,发表了多部报告。近十余年来,他们开始有计划发掘匈奴时期城址,克鲁伦河流域的高瓦道布城址的考古报告已经出版,接着又发掘肖乌特城址。最近两年,面积最大的忽热道布城址也正在发掘中……
蒙韩考古队发掘的高瓦道布城址平面图
出土瓦当
蒙美考古队的注意力集中在色楞格河流域,通过区域系统调查和试掘,对匈奴时期的聚落和生业研究取得了较大进展。此外,他们合作发掘了蒙古西部科布多省的塔黑勒特霍图格尔匈奴墓地,发掘了大型甲字形墓葬。还合作发掘了高勒毛都2号墓地,后因故中断。蒙古国学者在国家政府的支持下,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历经十年,独立完成了迄今所知的匈奴时期最大墓葬M1的发掘,取得了轰动世界的重大发现。
高勒毛都2号墓地M1——由墓道前端北望
M1出土的出廓螭龙纹玉璧
M1所出罗马玻璃器
当然,俄罗斯和蒙古继续续写传统友谊,在以往工作和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入发掘匈奴时期的核心遗存。2006年起,俄蒙合作,重新发掘了克鲁伦河上游右岸匈奴时期的特日勒金城址。2006~2012年,波罗西玛克继续发掘诺音乌拉匈奴墓地,发掘了M11、M20、M22、M31等大型甲字形墓葬,出土了匈奴与汉朝、中亚、欧洲等文明进行交流的诸多珍贵遗物,尤其是出土的纺织品,通过图像学和文献学的比较研究,可以“透物见人”。
诺音乌拉墓地测绘图局部
考古领队波罗西玛克教授(右)
诺音乌拉墓地M22
诺音乌拉墓地出土鎏金龙纹马珂
出土铭文漆器
出土各类丝织品——单于吐血而亡?
复原马车——该等级车辆应为驷马
中国作为蒙古国的“邻居和亲戚”,几乎是最晚加入蒙古考古合作阵营的国家。内蒙古文物考古部门因地缘优势,于2005年率先跨出国门,与蒙古国相关机构开展考古合作。双方主要对塔米尔-鄂尔浑河流域段、土拉河中游流域段的匈奴至回鹘时期(相当于中国汉唐时期)遗存,持续开展了一系列的考古调查与发掘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直到2014年,中国内蒙古队才开始与蒙方联合发掘匈奴时期的重要城址——和日门塔拉“三连城”。这三座东西相邻的城址被初步推断为匈奴时期的重要礼制性遗址,或为“龙城”所在……
中蒙联合考古队(内蒙古队)发掘的和日门塔拉匈奴“三连城”
2020年乌兰巴托大学独立发掘的“天子单于”城——东北距“三连城”27公里
主持发掘“天子单于”城的伊德尔杭盖教授
——高勒毛都2号墓地M1发掘工作照
“天子单于与天毋极千万岁”瓦当
2017年,河南队搭乘中、蒙“一带一路”、“草原之路”的顺风车,首次进入蒙古,与乌兰巴托大学考古学系额尔登巴特尔教授的团队进行合作,直接进入到匈奴考古的核心要地——高勒毛都2号墓地!并且经过三年的精诚合作,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
蒙古国国立乌兰巴托大学额尔敦巴特尔教授
高勒毛都2号墓地驻地的中蒙联合考古队部分成员
此前,因为种种原因,蒙古国的匈奴考古对于中国来讲,一直是“禁区”。中国考古队能进入前沿一线开展发掘研究,只是近三五年以来的事情。因此说,河南队的一大历史地位,就是打破了中国考古队长期“缺席”蒙古国匈奴墓葬考古的状态,为今后的良好合作开辟了空间。中蒙两国作为山水相连、睦邻友好的邻邦,汉匈关系三百年的学术研究中不能缺少了中国考古队和中国学者的身影,这也意味着我们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其次,《龙出漠北》反映了中国考古队在蒙古国田野考古发掘的艰苦卓绝,也展现了中国考古的理念、技术、方法与风格。
蒙古国、俄罗斯外贝加尔及图瓦地区目前发现的匈奴时期大型墓地有十余处,但是最大型的无疑还是位于蒙古国中部呼尼河右岸的高勒毛都、哈尼河右岸的高勒毛都2号以及乌兰巴托以北的诺音乌拉墓地。其中前两者具有相似的环境和地貌特征,都是位于“松漠”之中;诺音乌拉墓地位于山谷松桦林间。它们的地形都非常隐蔽。
诺音乌拉墓地周边环境
此前有研究称,高勒毛都2号墓地的松林,是近二三百年以来,从西伯利亚吹来的松树籽生长而成,这次《龙出漠北》也引用了这个说法。我始终怀疑这是否是苏联人讲的一个故事?其实,高勒毛都2号墓地所在的杭爱山北麓,是与亚极圈泰加森林相连的森林-草原生态交错带,也即,这里的松林是“自古有之”的,起码在匈奴贵族营建墓地时就是这种地貌。
当年匈奴人是如何在这样厚不见底的沙地中发掘墓穴,这无疑已经成为一个学术研究课题。但是对于实际的田野操作来讲,现场工作异常困难,堪称艰苦卓绝!回看当时法蒙考古队发掘高勒毛都墓地M20的时候,就曾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沙地中的墓圹一边挖一遍塌,最后只能动用机械——挖掘机,挖掘成一个“无边无沿”的巨大沙坑……蒙古国独立发掘的高勒毛都2号墓地M1,最紧张的时候派出军队参与,最后也是陆续十年才完成。这次可以看到,中蒙联合考古队利用了三个发掘季就出色地完成了M189及其侧12座陪葬墓和M10的发掘任务,属实不易!
蒙法考古队发掘的高勒毛都匈奴墓地M20
高勒毛都2号墓地M1发掘场景
中国考古,一百年来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逐渐形成了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在土遗址考古发掘方面尤其具有独特优势。“找边”、找“地面”的理念——这看似最基本,但是如果你看很多国家的发掘,他们有时并不注重这些,损失了很多有效信息。而我国河南地处中原,文化积淀深厚,遗址和考古发掘项目众多,因此田野考古工作者具有高超水平(本人在河南参加田野考古发掘时深有体会)。
高勒毛都2号墓地的发掘,可以看出河南队与蒙方在互学互鉴,总结以往的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较为充分地发扬了中国考古队田野方面的技术优势。直观地讲,M189的发掘,非常注重平面结构的揭露和记录;打护墙保护立面结构,在蒙古也是一大创新,可以被今后的其它发掘借鉴;“沙中找边”,才是最大的难度,但是可以复原墓葬的营建、被盗过程,尽量最大化提取古代遗存的信息等……以上几个方面,都展现出了中国考古的理念、技术和方法,当然,这也是一种中国风格的展现!
对于具体的、更为精详的学术解读,非常期待正式报告的早日出版!
第三,《龙出漠北》可以对公众客观了解考古,了解蒙古的历史与现状起到很好的作用,同时也能起到良好的“公共外交”作用。
中蒙联合考古也是中蒙两国之间人文交流的重要事项。自2018年以来,国内有6家机构分别与蒙古国进行考古合作。蒙方几乎所有考古单位,都找到了中国合作方,这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中蒙两国关系进入到历史最佳时期。
2020年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中国在最为艰难的时刻,蒙古国总统冒着疫情率团访华,并代表蒙古人民援赠中国人民三万只羊,这三万只羊被称为“暖羊羊”,温暖了中国人民的心。中国在疫情得以控制之际,也向蒙古国回赠了茶叶和医疗物资等。这些礼尚往来和守望相助,加深了两国人民的友谊。
就在此文写作之际——2021年2月9日,国家文物局副局长胡冰在京会见了蒙古国驻华大使巴德尔勒一行,双方就加强中蒙文化遗产合作以及邀请蒙方参与“亚洲文化遗产保护行动”等议题进行深入探讨。
国家文物局副局长胡冰在京会见
蒙古国驻华大使巴德尔勒
——图片来自国家文物局官方微信公众平台
《龙出漠北》一书,在2020年的岁末付梓出版,它从考古的角度和侧面、通过对古代文化遗存的发掘,阐释了中蒙两国在历史和当今的交流和交往。该书起到了“讲好中国故事”,讲好“中蒙两国故事”的良好作用,起到了良好的“公共外交”的作用。中国读者和公众可以通过阅读这部图录,了解考古人的工作和生活,了解蒙古国的自然环境和历史人文;英文内容,方便了国际读者了解中蒙联合考古队在匈奴考古领域所取得的新收获和新进展。
中方领队周立刚博士为参加发掘的蒙古国大学生颁发中蒙联合考古纪念奖章
历史总能显示出偶然性,这种偶然性也是一种机缘。高勒毛都2号墓地M1在严重被盗的情况下,完整保留了一件出廓透雕螭龙纹玉璧;而这一次,M189也是在历史上就严重被盗的情况下,竟然出奇地保留了一对儿回首相望的鎏金银龙。这些龙,大概是《龙出漠北显华章》一书题目的灵感来源吧?也恰到好处地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总之,《龙出漠北显华章》既反映出中蒙两国考古人在学术上的互学互鉴,也是双方深厚友谊的见证和纪念,同时也映衬出了两国当下的良好外交!
最后,向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和蒙古国乌兰巴托大学所组成的中蒙联合考古队所取得的可喜成绩表示衷心地祝贺!向第一时间惠赠和分享成果的周立刚老师表示衷心地感谢!也祝愿他们的团队能再创辉煌!
编 者 按:原文载于《北斗工社》,如引用请据原文。
文稿审核:包·苏那嘎
排版编辑:武 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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