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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忆

日期:2021-05-31 来源:昭君文化 浏览次数:2094次 字体大小 关闭

高阳忆


风中红颜



从新城古夫出去,一过高阳 镇边的加油站,整个高阳小镇就尽收眼底了。


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两湾蓝色的湖水,宽阔的水面依着新筑的斜斜的长堤徐徐铺展开去,就如两方蓝色的缎带系于小镇的腰间,端庄、靓丽。一湾是从神农架的香溪源逶迤而来,绕城而过,静静东流从西陵峡汇入长江的香溪河;一湾是从城西背后的山上流下的耿家河,这河太短,像个调皮的孩子从陡陡的山上几步跳下来。贴着城边儿拐了几拐就在城东的小河街处亲热地扑进香溪河的怀中,相偎着一起东去。这样,两河相交成一个不大规则的大写的“Y”字,将小镇环抱于怀中,形成了一方靠山三面环水的高阳小镇。


举世瞩目的三峡大坝,与小镇相距虽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但因了香溪河的融入,就如一条血脉相通的筋络,将相隔遥远的大坝和小镇亲密地联系起来。大坝建成蓄水后,一百七十五米的高水位催生了崭新的小镇,重新修建的高阳小镇上,新房簇簇,高楼林立。那些楼房的建筑风格和建筑位置,设计和规划独具匠心,不论你从哪一个方向去看,无不于整齐之中又别具一格,于错落之中又井然有序。小镇设计得别致,背靠着巍巍的青山,面临着幽幽的绿水,一排排黄白相间的楼房俏生生地亭立在青 山与绿水 之间,青、黄、白、绿,依次排列,色彩分明,赏心悦目。而为了纪念西汉的和平使者王昭君,新房一楼临街统一安装一扇扇朱红色的仿汉木门,犹如汉代仕女精致的曳地长裙的裙裾,花儿一样在青石铺地的街面上次第盛开。由此,远望在两河的相拥下飘逸着汉时风韵的小镇,就每每让人想起那句古老的诗歌了:“有位佳人.宛在水中央。”


这一位佳人,本已俏丽无比,人们偏偏还要在城东的小河街处,建了一座横跨香溪河的彩虹桥,连通了小镇和河对岸的陈家湾。从峡口方向奔往小镇,视线刚一触及,那道画在水天之间的蓝色钢弧流畅的身姿,就像一张强劲的蓄势待发的弯弓,带着无比强烈的动感和极度张扬的气势,在你来不及拒绝之前,就兀自先行一步闯入你的视野。将一个大大的“!”印入你的心间。你不能不惊叹:桥美,有了彩虹桥的小镇更美!而这一种美,勿需你去细品,就那样带着现代山水园林都市的气息扑面而来。至此,现代与古典,在这个古老的新镇上演奏着一曲和谐的乐章。


站在岸边,放眼望去,此时,正是春浓呵:山上,流青滴翠;河里,碧波微漾;而树间,河边,城中,那婆娑的垂柳早巳舞动了春的旋律,那竞放的鲜花早已点燃了春的激情,让每一个人不经意就醉在了其中。白居易曾叹:“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依稀就是眼前景呵!


只是,为什么,面对眼前这如画的美景,在我的眼前,流动的却不是这绿如蓝的锦缎,而是清清的浅流:浮现的不是这簇新整齐的高楼,而是拥挤喧嚣的老街呢?啊,在我心里,涌动的还是和白居易一样的情绪呵:面对此景,能不忆江南!



那一条浅流,也叫香溪。


浅流并不浅。孕育于神农腹地的清清溪流,披一层神秘的面纱,挽一把醉人的清风,从大山深处,走来。清泠泠,不带一丝杂质;款款焉,尽透万种风情。溪流不甘寂寞,一路上呼朋唤友,汇聚了两岸的无数沟溪,由浅到深,渐行渐远,等到了彼时还是称为高阳的小城,就已由溪变河,河水汤汤,激浪翻滚,竟也成奔流之势,在城边宽阔的河床中旋转翻腾良久,再一折身,直扑长江而去。只是在少雨之时,尽显文静之姿;而在多雨时节,则呈狂野之态了。记得有一年夏季,涨起的河水,漫过大堤,将老街淹了个透,让老街的人们好长时间想起那次的“水漫金山”还心有余悸。


纵然偶尔调皮,给人们带来困扰,人们从心底对这一条河流还是满心喜爱的。因为这不是一条普通的河流啊,光是这条河流的得名,就足以让人们津津乐道个够。你细细去向大伙儿打听吧,他们会引经据典、不厌其烦地告诉你,这条河啊,自古以来,得名的由来多呢,但最后呢,都倾向于三种说法了:一日“县前河州‘乡口溪”,与方位有关。其中“乡口溪”主要因屈原大夫的“归 乡”得名。《水经注》载,长江流经夔子城南,城“北背大江,东带乡口溪”。《明史·地理志》解释:“古夔子城在秭归城东”,即今溪镇。宋朝以后,才将“乡口溪”改作“香溪”。三日“香溪河”,与植物“香草”有关。.《兴 山县志》载:“香溪水味甚美,常清浊相问,作碧腻色,两岸多香草,故名香溪。”三日“香溪”(“昭君溪”)“木箱溪”,与昭君“香气”和神农有关。叫“香溪”或“昭君溪”,是因《妆楼记》里曾说:“昭君临水而居。恒于溪中洗手,溪水尽香。”叫“木箱溪”,是因传说当年神农挑木箱走进昭君村附近的乌龙洞,镇住了制造旱灾的乌龙后,一股清泉流下,汇成这条小溪河,取名“木箱溪”,后谐音改称“香溪”。


你看,这河流的得名,且不说故事的真假,传说的玄乎,光是这一得名竟将三个于文化历史中举足轻重、现已享誉世界的人物——炎帝神农、爱国诗人屈原、和平使者王昭君统统关联其中,就已令人咋舌称奇了。再去看那河流,这一条看似清浅的河流,在荆楚大地上奔流了几千年的河流,哪里还只是一条纯粹的水之流!在这条被誉为兴山的“母亲河”的河流里,那缕缕清流,丝丝绿波,都荡漾着神农文化、屈原文化、昭君文化、荆楚文化等众多历史文化的神韵啊。


古人云: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世事纷纭,须臾变化。于汉时还为一整体的秭归和兴山,后因天下形势的变化分为两处至今。但无论分合,香溪河都以不变的姿态始出神农,流经兴山,于秭归汇入长江。河还是那条河,山还是那座山,人呢?却已不是那人,任你是千古风流人物,都已是雨打风吹去,独留芳名在人间了。那么,得名为何,因神农,因屈原,还是因昭君?都已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人们因河而记住了那人,也因人而更爱那条河了。而出于私情,生活在高阳小城的人们,生活在昭君故里的人们,更乐意将香溪河的得名归于沿着这条河走出去,走向汉宫,走向大漠成就和平大业的王昭君,又怎么不会令人善意地去宽容和理解,圆人们一个美满、馨香的昭君梦呢?人们对香溪河的喜爱,不仅仅因为她得名的神奇,也不仅仅因为她给人们带来的文化层 面的熏染和享受,还因为她给人们的现实生活带来无限的便捷和乐趣。绕城而过的香溪河呵,曾是恋人们的爱捷和乐趣。绕城而过的香溪河呵,曾是恋人们的爱河,老人孩子们的乐园,汉子们的天堂,女人们的乐地。流经城外的香溪河,因此段地势开阔,所以河面较宽,河流虽深但水势较缓。一道不高的堤坝松松地圈护着小城,到处都是通往河滩的缺口的堤坝,便挡不住人们与小河的亲近。因此无论春秋,无论冬夏,闲了的人们都纷纷越过堤坝,来到河边,种一把园子,摸一把小鱼,洗一篮衣服,走一趟河滩。那春日采一束黄花,秋日拾一片落叶,冬日晒一会儿太阳,夏日享一份清凉的悠哉乐哉,给小城的人们并不丰富的生活增添了几多的惬意。


最有意思的就是夏季了。一到傍晚时分,站在位于山腰的职中、水 电 公司或者县委会的场坝边俯视香溪,你看吧,从城西看得到的自来水厂外的河滩开始,一直到城东的小河街看不见了的河湾处,满河滩都是乘凉的人,这儿一群,那儿一堆,红红白白,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耐得起烦的自带着板凳儿坐那儿悠闲地一边聊天一边轻摇着大大的蒲扇;耐不起烦的就近寻一块较为平整的鹅卵石,放得下屁股、坐得稳就行。坐那儿聊天的,多半是老人和女人,聊得兴起时,就把腿脚伸出去,放在水中,任凉凉的河水将那丝丝凉意顺着脚底慢慢浸透到心里。年轻的男子和孩子们呢?多数是在水里呢。不用费心去寻,那满河的浪花,一朵就是一个人。


有游泳的好手,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下河里,明明就是从这里下水的,再冒出河面时已在远远的河岸那边了,引得岸边的人们好一阵喝彩。游者的得意,这时自不必多说,许多的胆大者,就不由得心动了,纷纷也下得河去,你再仔细一看,就会看到那些浪里白条中,居然还有朵朵彩色的浪花在起伏,不用说,是香溪河边的女儿们也下了河,更激起了一河的热闹和旖旎。因此,生活在香溪河边的人们,不管男女都是会在水里扑腾两下的。


这会儿,远远避开这热闹,而侵坐在一边僻静处的,绝对就是一双一双的恋人了。他们的心思不在清凉,不在热闹,他们的心呵,就在于能够静静相拥,轻轻诉说彼此如香溪河水一样纯净、悠长的情意了。这一坐,往往要到夜半时分,人们才会意犹未尽地收起话匣子,呼儿唤女、呼朋引伴地陆续回家,做一个清凉的梦了。



那一条拥挤喧嚣的老街,就是高阳。


高阳是小镇的大名。一条街代表一个镇,似乎不妥,但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儿。那时的小镇,被人们称为城关镇,是县政府所在地,是全县政治、物流、文化中心,但因地方实在太小,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座小城。占地仅零点八平方公里、呈三角形的小城只有一条大约有一里多路、从西往东贯穿小城的独街,再加一条也是由西往东、顺着城边的河堤修建的马路,就算是小城的两大主街了。街道两边瓦挨瓦、墙靠墙挤满了一间间的店铺、酒家、门市什么的,还有民宅,还有单位。小城很小,但作为一个城关镇,什么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随意一眼,不算眼角的余光所到之处,仅目光正视过去一下子就可以捕捉到四五家各自不同的门户,哪像现在新城里仅一家店子或者一家单位就一眼看不清全貌,还要花费些时间绕其一圈才能窥其大概呢。


小城的人勤快,好养,善思。即使只有拳头大个角落,也撑着几块板子,架成一个天上有盖、四周有围的盒子模样,挡住风雨,遮住日头,摆一个烟摊儿,弄一个早点儿,就养了三五口人,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更有甚者,在寸土寸金的小城,那道围护着小城的河堤也被人们充分利用,加宽后在面向城内的一侧砌成了一长溜的洞子,经营着各种店子。不要小瞧这些门洞哦,如今在新城各个行业已成就了一番事业,在商海里成为弄潮儿的许多成功人士,就是从这些门洞里走出的啊。人们还在堤上建起了一排排的仿汉建筑,名曰仿汉商业街,既充实了人们的口袋,也靓丽了人们的双眼。而在堤外呢,紧靠着堤坝,建起了关系着人们饭桌的菜市场。一字排开去,还有简易的露天舞场、门球场、旱冰场等。这些留下过快乐足迹的地方,又怎么会轻易从记忆中消失?那么,这一条街也就算小城第三街了?


很显然,光有两条方向一致的长街是不行的,为了来往方便,在街道两旁横七竖八排列着的房子中间,人们自行开发,来来往往穿出了许多横切长街、曲里拐弯儿的无名小巷道,给小城的街道新添了许多的内容。而一拐进这些小巷,也就走进了小城人们的居家生活,小城是有些历史的古城,城里的很多房屋都有了些年头,不是现在的高楼大厦、钢筋水泥,而是小家矮户、板壁木柱,保留着老式的庭院风格。在小城越来越挤,空间越来越有限的时候,院墙是早就保不住的了,那些先被重重院墙护住的屋子便如深居简出的女子,渐渐要露出身姿,但这身姿一定又会被掩藏住了,被围在城中。因为在它们的前后左右,在临街之处,定是后建的已初具现代气息的小洋楼。也有原本修得气宇轩昂的老屋,在洋楼之间镇定自若,挺着百年的门楣,一展旧时的风姿。


走进深藏在这样的老屋间的小巷,如果不是很熟悉路况,走着走着,一不小心你就会走进了这家的堂屋,或是误入了那家的偏堂。小巷里那些大开着的门户,将主人家的柴米油盐都坦然地摆在人们面前,让你忘了是在赶路,以为是去串门儿呢。而每每黄昏时分,穿行于香气四溢的小巷中,看着门口一张张摆着几碟家常小菜的四方小桌,你竟会生出“到家了”的念头,情不自禁地想就在哪一张桌旁,坐下去。


小城的街道简单,地名就更简单啦。一个城西的“西头儿”,一个城东的“三尖角儿”,再加一个位于中间位置的“桥头儿”,巴掌大的小城就被人们在脑中画了个清清楚楚。按着这几个地名走一趟呢,整个城关 就算逛完了,所花费的时间人们计算精确:半个小时,老汉们则说是一袋烟的工夫。怎么说,都只是告诉人们,小城太小。因此,小城拥挤的人群车辆,街道上喧嚣的人声车声,还有因小、窄、挤而衍伸出的杂乱就成了小城独有的特色,也成了人们记忆中抹不掉的画面。当人们进入新城,进入到在老镇的基础上一下子放大到几十倍的新城,走在宽阔的大街上,身边没有了人车拥挤而在心里产生的空荡之感,让人们好长时间像是迷失了家园的孩子,茫然无措。


小城是小,小到全县的首脑机关县委县政府居然身处两地.一个在街心(县政府),一个在小镇背后上去几百米的山上(县委会)呢。但小也有小的妙处。且不说人口集中,单位集中,办事方便,生意兴隆。就说因为小,因为集中,一城的人在街上行走时间长了,再陌生的人也要混个面熟。再见时,远远的就在脸上挂起了甜甜的笑容,在寒冷的冬日心里陡增一份暖意,而在炎热的夏季就平添一份清凉了。至于说离开小城,在异地意外相遇,那一份惊喜更是令人激动难遏。这还只是陌生人呢,相熟的人呢,亲朋好友呢,街坊邻里呢,在这个只要一声咳嗽就能引起三家担心,一动锅铲就能勾起四家食欲的小城啊,更是来往频繁,亲密无间。一声吆喝,上街去了;一个招呼,下河去了。姑娘们结伴逛街,小伙子们驰骋球场,老人们呢,就在自家的门口,或者河边,或者河堤的白杨树下,下一盘分不出输赢的象棋,摆一回永远没有结局的龙门阵去了,人与人之间的那一份相融相知相亲之情,因为小城的小,更显深厚。在人情日益淡薄、人心日益冷漠的今日,那些街道也罢,那些楼房也罢,那些不想忘却的往事也罢,甚至连那条溪水飘香的香溪河也罢,就只剩这一份在心中滋养了多年的温情,竟成了人们记忆中最深的怀念。



忘不了那条溪流,忘不了那条老街,又怎么忘得了那一座与溪流、与老街息 息相关的大桥!


小城虽小,却是交通要塞之地,东南西北,四通八达。北上黄粮、榛子通往保康,西往南阳、湘坪进入神农架,南往峡口奔往秭归,东出水月寺直达宜昌,水陆交通两便。因此,南来北往的过客,都要在此打住,使这个虽然是“兴起于群山之间”的县邑,也兴盛鼎沸,名满江湖。而被香溪河紧紧环拥的小城,能够交通畅达,自然离不了桥的汗马功劳。因此,那座初建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兴山大桥,以开始的宽五米、长一百一十米、二十四孔的“水漫木桥”到七十年代建成的宽九点五米、全长一百七十二米、高八点五米的七孔钢筋混凝土双曲拱桥,把香溪两岸、高阳南北连成一体,确保了兴(宜)、兴(神)、兴(保)、兴(古)、兴(秭)的交通通畅,在兴山桥梁建筑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这一座正处于小城中心位置的大桥,成了连接小城与四方交通的枢纽。同时,也将小城的领地、生活和风情随着桥的延伸扩展到了河的对岸,为小城平添了更为丰富的生活内容、更为浓厚的文化色彩。将河这边的政治、物流、文化与河对岸的文化有机交融,共同繁荣了小城的生活,美丽了小城的风景。


小城的对岸,是妃台山。走过大桥,顺着对岸大桥头前的山坡往上攀登,妃台山的东端,就是小城赫赫有名的古文化遗迹之一一妃台晓日(又叫昭君台)。此台初建于宋,立有刻着“乡人怜昭君,筑台而望之”十个宋体大字的石碑,寄托着乡亲们对远嫁匈奴的王家女儿的思念与怜惜。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妃台已不复存在,只剩遗址。但这位和平的使者并没有随着历史烟云的消散而被人们遗忘,更没有被家乡的父老乡亲们遗忘。为了这一份不能忘却的记忆,一九八○年,县政府在遗址上重建昭君台,以此表达对这位优秀的女儿的纪念和敬仰。而随着世人对昭君和亲壮举的肯定与赞颂,随着昭君美名在世界的传播,小城也就随之名扬四海了。


高阳是个文化氛围浓厚的小城。除了昭君文化,在城东小河街发现的田家坡文化遗址、在城南陈家湾村发现的陈家湾村文化遗址、在城东南小河村发现的甘家坡文化遗址,还有在陈家湾发现的古墓葬、在响滩保留的古建筑,都在向后人们一一诉说着久远的历史和文化,见证着前人的智慧和勤劳,也激励和鼓舞着后人去传承文化精髓、发扬文化精神了。


小城的文化魅力体现不仅于此。印象中记忆最为深刻的,就是每年的农历正月初八,小城的人们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扭着秧歌,打着花鼓,敲着莲湘,划着彩莲船,舞着长龙,耍着雄狮,从山上的县委会大院开始,一路锣鼓,一路笑声,一路欢歌,还有一路的快乐,形如潮水,从山上一路向下,向下,下到老街,再漫过大桥,席卷到对岸的妃台山下,再回到老街上的县政府大院。早些的时候,还有震耳欲聋的鞭炮助阵,后来全城禁放鞭炮,就少了这一份热闹,但不管有鞭炮无鞭炮,人们心里,都是快乐无比,兴奋无比。


这一股欢乐的潮水,直奔涌到农历正月十五才会结束。这一段日子,全城老少倾城而出,体壮的跻身队伍之中,体弱的就跟随在队伍之后,跟着兑、唱、扭、打。好久好久,茶后饭余,人们还会时不时地从嘴里溜一段没头没尾的花鼓子打白相互打趣:“说日白,就日白,日个白,了不得”,“麻雀子生了碗大个蛋,屁眼儿胀得个稀巴烂”,“大峡口,一个妇女要解手,茅草划了尺把长个口”;唱几句荤素兼具的五句子歌“纸糊的灯儿红鬏鬏,挂在红罗帐里头,郎说一口吹熄了,姐说玩耍顾什么羞,玩个狮子滚绣球”等等,生活中的多少不如意,多少伤心事,都在这地道的民歌俚语带来的一阵“哈哈”声中随风而去,留下的是爽性过后的快意。


据说,在离我们还遥远些的岁月里,在小城的街上还有一种踩高跷、舞蚌壳的民间舞蹈和竹马舞。舞蚌壳我见过,漂亮的女子身背一个巨大的蚌壳,一开一合,逗引着渔夫前来采珠,尽显俏皮之态,开合之际,竟也让人想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趣来。踩高跷和竹马舞在小城的老街上却从未见过,听说这些舞蹈已经失传,无人会舞了。.仔细想来,不只如此,许多相传了多年的民间文化似乎都已在渐渐消失、湮没,逐渐成为仅在纸上记载的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一些愈久愈显陌生的词汇了。那一份热闹,那一份快乐,也将渐成为曾生活在小城里的人们心中一份久远的记忆了。一想及此,在心底,就有了一丝隐隐的痛意。那么,再想到不管是在小城那朴素的舞台上、还是在中央电视台耀眼的镁光灯下都尽展歌喉,将兴山独有的不能谱曲相传、只能口口相授的民间艺术文化精粹——三音歌,紧紧相传的身在大山深处的陈家珍老人一家四代,在心底,升腾的就是一种由哀的敬意了。



一阵风过,吹皱了满河的春水,也拂乱了我远飞的思绪。


眸光回转,轻抚着眼前的小镇,心底微感怅然,啊,眼前这小镇,已是崭新的昭君镇,不是我记忆中的高阳!


呵呵,高阳,哪里还有高阳呢!那个让我在此求知若渴度过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年青春时光的高,那个让我在她的怀抱中生活工作了八年写就人生篇章的高阳,已然不在!曾经求学的白衣庵不在,曾经工作的校园不在,曾经游走过无数趟的老街不在,曾经熟悉的建筑房屋不在,曾经连通香溪河南北两岸的大桥不在,曾经流连过无数个黄昏的河滩浅流不在,就连曾在这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人们也不在,都决绝地连根拔起,随着二00二年新城的迁移,扭头而去!搬得走的,都搬走了。搬不走的,都连同那老街的拥挤、老街的喧嚣淹没在水位渐升的水底,不留一点点痕迹,就如徐志摩诗云: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而在筑堤回填抬高的地基上建起的昭君小镇,以崭新的容颜彻底取代了高阳在人们心中的记忆,找不出一丝旧日的痕迹!


昔日看得见、摸得着的高阳小城,随着新城的搬迁、新镇的崛起,是真没了,只留下一个旧日的名字在人们口中时时呼唤、谈及。也许是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也许是面对某一个依稀熟悉的画面,偶尔会让人遥想起昔日高阳的一处景、一件事,或者是一个人来,在心中生出那么一点叫作留恋的情绪,一丝叫作思乡的愁怨。不要责怪人们的善变和善忘啊,社会是在不断进步的,人们是在不停前行的,在这个发展日新月异的高科技时代,在这个步伐骤然加速的快节奏时代,回忆,思念,甚至愁怨都已成为一种奢侈,又怎么能去苛求本巳负荷沉重的人们去回头张望呢?


而再过一段日子,高阳,这个在将近七年的时间里还连接着历史与现在的名字,也不复存在。二OO九年的十月二十八日,在一阵喜庆的喧天锣鼓声中,高阳,这个沿袭了千年的古镇的名字,正式被“昭君”取代。就此,这座在历史上存在了千年的古镇——高阳镇,连同它千年的过往,也静静地沉没于那蓝色的水底,真正成为一段历史,成为一段记忆了。


历史悠久,自三国吴景帝永安三年(公元 260年)就已建县的兴山县,至今已有一千七百五十二年的历史。其间县城历经五次迁徙,自从宋开宝元年定址现在的高阳镇开始,至今已有一千零四十四年历史。而不管县城建在哪里,县城的名字都叫高阳。《旧唐书》云:“兴山旧治高阳城,为楚始封地,楚自以为高阳氏裔故名。”而伟大诗人屈原也在他的惊世之作《离骚》里大声疾呼:“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日伯庸。”由此而知,这高阳之名,由来已久,与深植于荆楚大地的楚文化息息相关啊。将这样一个延续了千年的历史名字一朝取消,让多少人心怀纠结!


高阳镇的更名盛事,是和当时在新县城古夫召开的“2009中国·昭君文化高层论坛”会议同期进行的。当兴山的人们正在心底对更名一事纠结之时,来自湖北大学的教授蒋方女士在论坛的交流发言中,撇开自己的论文,即兴作了题为《风景这边独好》的感言。长期致力于先秦汉魏六朝文学研究的蒋方教授,专门针对“高阳镇”更名为“昭君镇”一事,深情委婉地表达了自己不同的意见,想保留下有着厚实的楚文化底蕴的“高阳”之名。尽管蒋方教授亲切的声音、深情的话语令在场的人们无不动容,可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会因为一个人或者一些人的意愿而改变行进的方向,高阳镇,最终还是被坚定不移地更名为“昭君镇”。


呵呵,高阳,请让我在这里最后叫你一次高阳!从此,我不再会叫你高阳,这一个名字,从此深藏在了心底!那一座千年古镇,从此留在永远的记忆中!尽管心中有太多的不舍,但,我也是一个有过梦想、有过追求的人,为了梦想,为了追求,一路走来,也改变了太多太多。那么,如我一样,在这个全世界呼吁和平的时代,为顺应时代的发展,作为中国四大美女之首、因出塞和亲给汉匈两族带来和平安宁的和平使者王昭君的故里,为通过深入挖掘昭君文化,开发昭君品牌,突出昭君特色,发展特色旅游,引领昭君故里的父老乡亲们走上富裕之路,走上小康之路,将“高阳”之名更为“昭君”,又有何不可呢?


新旧更替,不破不立呵。高阳,这个存在了千年的小镇,已然完成了她所担负的历史使命。而虽然高阳不在,但那青山还在,绿水还在,千年的古风还在,哺育着昭君后裔的厚土还在呵。



古人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看吧,抬高重建的昭君镇,面积比原来的小镇增加了一倍,精心打造的新镇,再现于世人面前,那一种美,真如昭君当年“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震惊人心呵。水位升起后的香溪河和耿家河顿失往日苗条的倩影,丰腴的身姿在新筑的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长堤的呵护下,与小镇的曼妙肢体一起尽情舒展,直将小镇的纤手顺着耿家河伸进去,绵延数里,再玉臂轻挽,将被耿家河隔离在外的小河街轻轻拥在臂弯,还不够,飞架一道蓝色的彩虹,与香溪河南岸的陈家湾紧紧牵手。这样,新建的高阳小镇,如果把小河街和陈家湾也算上,那就是两河三地了,人们惊呼:活脱脱就是一个小武汉啊。呵呵,如此的小镇,就既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也尽透着小家碧玉的温婉了,怎么看,怎么舒心。


饱览了小镇秀丽的风光。再信步到街上走走吧。定位旅游重镇的小镇,车子一律环着小镇外街单向行驶,镇中没有宽阔的行车通道,都是青石铺就的步行走道,供人们漫步、赏景、购物。最中间的叫水井街,这条街的设计,别出心裁。一道清澈的水流从镇西入街,呈阶梯式次第低下,静静地穿街而过,携一抹两边新栽不久、还未成婆娑之势的纤细垂柳的柔弱之姿,流一份宁静致远的意境,勾一缕悠远古朴的情思,再加上那一扇扇朱红色的仿汉雕花木门,让人们遥想着千 年以后这青青的石板,雕花的木门,婆娑的垂柳,潺潺的流水,还有水中颇有情趣的形态各异的喷泉,也会让多少后人小辈流连、感叹,让多少文人墨客赋诗、作文呢?


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们是最幸福的了。他们从没有想到,在家里足不出户,也能尽享秀丽的湖光山色;也从没有想到,不需祈祷不需求人,也能住上漂亮的高楼大厦;更没有想到,优美的小镇环境、雅致的人文氛围,已悄然改变了人们古老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晨曦中奔跑的身影,晚风中优雅的舞姿,河堤边悠闲的漫步,阳台上舒适的观景,都已凸显了小镇人对文明的体现,对生活的追求,对生命的敬仰。呵呵,多么高兴,一种积极、健康、崭新的小镇生活理念和文化理念正在蔚然兴起。更为高兴的,是小镇的建设者们,还有着更为宏伟壮丽的蓝图正在一步步的实现,他们要将小镇打造成三峡库区一颗璀璨的旅游明珠呢!


可是,沧海桑田呵,古高阳已在历史的风尘中湮灭。古高阳消失,是一种必然,尽管破意味着一种创新,但我仍怀念高阳,挥之不去。


[作者风中红颜,女,汉族,湖北省兴山县职教中心教师,兴山县昭君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 者 按:原文载于《昭君文化》,如引用请据原文。

文稿审核:包·苏那嘎

排版编辑:武  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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