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序经
关于匈奴见诸记载的历史,自公元前3世纪头曼时代至公元5世纪阿提拉逝世,约有七百年之久。在汉武帝时代,匈奴遭受西汉王朝的严重打击。
公元前1世纪中叶,呼韩邪单于降汉之后,匈奴分为南北二部,南匈奴迁居边塞以至塞内,在两晋时代,是所谓“五胡乱华”之首。可是到了5世纪的上半叶,后魏克姑臧、赫连勃勃与沮渠蒙逊所建立的国家灭亡之后,东亚的匈奴王朝便再也没有见于中国史书,只有匈奴后裔或支派如屠各或稽胡,直到隋唐,还散见于史书的记载。
北匈奴则往西方迁徙。迁到葱岭、大宛以西地方者,前汉时期有支,后汉时期有悦般。前者被甘延寿与陈汤攻破,后者被耿秉与窦宪攻破。此后北匈奴的余众到乌孙西北建国,历史似乎也不太长。
△ 南北匈奴分裂,匈奴迁徙地图
4世纪中叶左右,黑海北部与罗马帝国之东,有一个国家叫作粟特,匈奴曾杀其王而有其国。到了4世纪的下半叶,匈奴人又从罗马帝国的东境侵入欧洲,到达现在的匈牙利、意大利、德意志以至法兰西等处,使整个欧洲受到极大的震动,引起欧洲民族的大迁徙与变动,对于此后欧洲的历史有很大的影响。
△ 380年-453年匈奴入侵路线
匈奴的历史,无论对于亚洲、欧洲和世界的历史,都有很重要的意义。关于匈奴的起源、匈奴的强盛、匈奴的衰亡,以及匈奴如何从其故地西迁至葱岭以东和以西的西域乃至到达东欧与西欧,这都是很值得我们研究的问题。
匈奴历史的文字记载,最古的是中国的史书。
《史记》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中说:“自三代以来,匈奴常为中国患害;欲知强弱之时,设备征讨,作《匈奴列传》第五十。”
《史记·匈奴列传》可以说是世界上关于匈奴历史的较有系统、较为全面的最古的记载。而《史记·匈奴列传》开头就从公元前3世纪的匈奴单于头曼说起,经过冒顿、稽粥,老上单于,以至且鞮侯单于时代(公元前101一前96年)与狐鹿姑单于时代(公元前96一前85年),至李广利降匈奴时止(公元前90年)。
△ 鹰顶金冠,迄今所发现的唯一的匈奴酋长金冠饰
司马迁在《匈奴列传》中,直到叙至战国时代或是赵国李牧时代时,才用匈奴这个词。他指出:“冠带战国七,而三国(按,指燕、赵、秦)边于匈奴,其后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人赵边。”
在战国或李牧时代之前,司马迁对于中国北部,包括东北与西北的外族,用了很多不同的名词去称呼。这些名词的差别,似乎因时代不同而各异,或因地域不同而异。他说夏后氏的苗裔叫淳维,但又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
其后三百年,又有戎狄,攻大王賣父。周西伯时代有夷氏,“周道衰而穆王伐犬戎”。齐桓公时代有山戎,晋文公伐的则是戎翟。翟有赤翟、白翟。戎有西戎、绲戎、义渠、大荔、乌氏、朐衍等多种戎。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后来“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是较后采用的名词,但除“胡”作为一个专门名词之外,还有林胡、东胡。
“胡”常用以指匈奴。“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这个胡就是指匈奴。但东胡则是后来的鲜卑与乌桓,在民族上是有别于匈奴的。林胡是否为匈奴或东胡或其他种胡,则不得而知。
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汉族以外之最强大、与汉族的关系最密切、接触时间又最长久的种族是匈奴,而所受汉族文化的影响又较少者也是匈奴。
前汉时的著作均谓匈奴为“引弓之国”,汉朝是衣裳之邦。后汉时之著作亦同。光武帝时,北匈奴请求汉朝赐给音乐器具,班彪为光武帝复书云:“单于前言先帝时所赐呼韩邪竽、瑟、空侯皆败,愿复裁(赐)
念单于国尚未安,方厉武节,以战攻为务,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剑,故未以赍。””匈奴妻后母的风俗历两汉时代仍不变。武帝末年,狐鹿姑单于要求汉朝和亲送礼,汉朝曾派遣使臣到匈奴,指出匈奴冒顿单于杀父代立,常妻后母,乃是禽兽行为。
然而汉人不但不能改变匈奴的这种风俗,而汉人之嫁匈奴如王昭君者,也必须从其俗。可见汉人之礼俗难及于匈奴了。匈奴虽与汉接壤,关系又至为密切,两汉即达四百余年之久,然而匈奴的文化,在整个体系上,并不见得受汉族文化影响。但是若深一步去研究,则在长期的关系上,两种文化的交流、相互影响也还是有的。
匈奴文化受汉族文化的影响有下列几个主要原因。
第一,匈奴与汉朝连年战争,双方俘虏均很多。这些汉人对匈如多少有些影响。《汉书·匈奴传》载卫律要筑城防汉,“与秦人守之”,颜师古注云:”秦时有人亡入匈奴者,今其子孙尚号秦人”,但是卫律所指的秦人除这些“子孙”外,可能有一部分是汉时入匈奴者,而其中有些是被俘者,故秦人亦即汉人。卫律不只是要这些人守城,而且建筑城郭也要用这些汉人。
第二,甸奴人投降汉朝的固然很多,汉朝人投降倒奴者亦不少,而且有很多是重要人物,如韩王信、陈豨、卢缩、卫律、赵信、李陵、李广利和后汉的卢芳等。又如中行说原为汉朝宦者,随公主到匈奴后即投降,单于十分他,受他的影响也很大。
这些人中,有的本来是匈奴人,如赵信、卫律,在汉朝已很多年,深染汉族文化,回到匈奴以后,又极得单于信任,不只在军事设施上听他们的话,其他许多方面也都听他们的。李陵、李广利投降后,也得到单于的信任,甚至把女儿嫁给他们。单于对李广利的尊宠还在卫律之上。据《汉书·李广苏建传》记载,李陵穿胡服,是胡化了,但在其他方面,并不见得胡化。他在汉族文化的传播上不能不说是有很大作用。
第三,汉朝与匈奴常常互派使者,汉朝有时扣留匈奴的使者,匈奴也往往扣留汉朝的使者。苏武曾在匈奴十九年,虽娶胡妇,有子女,但坚守汉节。汉之使者既多,又带了大量的贵重礼物送给单于及其臣下,使匈奴深慕汉族之文化,两汉著作中常常说匈奴“嗜汉财物”。匈奴也常常派使者到汉朝进贡,目的往往是要得到汉人的珍贵物品。
第四,匈奴与汉朝虽然常常有战争,但双方贸易不断。《汉书·匈奴列传》说“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
第五,匈奴与汉之边境线很长,人民不只往来贸易,而且往来杂居,则文化之互相影响的可能性更大。
第六,匈奴自称呼韩邪单于称臣以后,常常遣子入侍,与汉朝作对的北匈奴的郅支单于也曾遣子入侍,有的在汉朝住的时间很长,于是深染汉族的风俗习惯。这此人回匈奴后,多居重要官位,则当对汉族文化的传播起了很大的作用。
第七,匈奴单于曾遣子到汉求学,目的是学习汉族文化。学成以后,回匈奴,也必起到传播作用。
第八,汉自高祖以后,常常与匈奴和亲,民间之通婚者,也不乏其人。次数既多,则在文化交流上亦必发生作用。匈奴单于的阙氏既有系汉族女子者,而其所生之子女也就不能不受其母亲的汉族传统文化的影响。
以上是匈奴与汉文化交流的原因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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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编辑:武 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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