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笔记:双宝山探古
王绍东
高中同学景伟出生于宁城大明镇,从小与大明塔、辽中京大定府相伴,听着辽朝的故事及大明塔的传说长大,对历史有着浓厚的兴趣。他结合史书及实地考察,并与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相结合,对辽史有着独特的认识与见解。景伟回家乡省亲,记起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爬双宝山,山上有大大小小的石丘。他童心未泯,便故地重游,再次登上了双宝山。发现北侧山顶的石丘规模很大,下面有人工痕迹堆砌的圆形土台,土台上面是圆形石堆。这里距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只有50余公里路程。处于相对更加肥沃宽阔的老哈河川,是红山文化的重要区域。景伟去过牛河梁等红山文化遗址,认为这个石堆可能是红山文化时代的积石冢。如果此推测成立,从规模看这个石冢的等级很高。出于对家乡的深厚情感,景伟认为如果能够确认石冢的时代、价值,将有利与对家乡历史、文化的宣传,便邀请我回去看看。我对景伟同学的聪明、睿智及洒脱的生活态度一向认可,也出于对家乡的一份情谊,便答应景伟尽快成行。我对考古接触不多,为了更好地鉴别该遗址的价值,便邀请赤峰学院契丹辽文化研究院院长任爱君教授一同前往。
任爱君是我的师兄,1984年到赤峰学院工作。担任过赤峰学院历史文化学院院长、契丹辽文化研究院院长、北方民族文化研究所所长等职,为赤峰学院历史学科的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爱君师兄对赤峰地区的历史文化遗迹多有探访,对红山文化、辽文化都有着深厚的研究,是辽史研究领域的知名专家。2021年6月15日上午9点飞机到达赤峰,爱君师兄和他的研究生陈卋昌、赤峰学院的任笑吟老师、司机梁师傅已经等在机场出口,我们立即向宁城出发。路上,在喀喇沁旗与宁城县交界处的西桥镇,探访了一处遗址。城址立有保护碑,碑上注明此遗址为汉代长城。遗址四周城墙清晰可见,南北宽约260米,东西长约280米。显然不是长城,而是一个轮廓清晰的方城。由于此处很早就发展为农业耕作区,所以留下的相关资料不多。有学者认为此处当为辽代的恩州城遗址。任爱君兄从周边散落的陶器碎片判断,此城的时代是辽代的可能性很大。
探访恩州城后,继续向宁城进发。中午11点,来到天义镇格林豪泰酒店,景伟已经安排好了食宿。午餐后,稍事休息,我们便向双宝山出发。
双宝山位于天义镇与大明镇之间,两个馒头一样的山头南北并立,远远望去,形似两颗帝王印玺。景伟介绍:当地百姓传说,双宝是指皇帝的两颗印玺,一颗是皇帝之玺,是皇帝用于处理国事的印章,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一颗是传国印玺,是皇帝用于传国的标志,象征着皇权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如此寓义的双宝山,深得辽国皇帝们的喜欢,辽道宗耶律洪基曾驻跸于山上。一方百姓也视此山是风脉神山。双宝山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山下有老哈河流过,西南方向是辽中京,从山上可以清晰看见中京府和大明塔;东南是天义镇,林立的楼群隐隐约约;西北方与七金山遥相呼应。
双宝山是辽中京的东南屏障。《辽史·地理志》记载:中京大定府,“幅员千里,多大山深谷,险阻足以自固”。从双宝山向四周瞭望,群山环绕,绵延纵横。实际上,中京西北南方向的群山之中有条条沟壑,沟壑之中溪流潺潺,构成老哈河的上游水流。每条沟壑有山地、丘陵和高山密林。进入山中,可以耕作、狩猎、采集。历史上记载的山戎,就曾在这一代活动。考古发现的南山根遗址、小黑石沟遗址都处于这一地域,有精美的青铜器和成套的马具出土。存金沟、八里罕、热水、黑里河等,都是位于沟壑中的乡镇。它们既构成了辽中京的屏障,也是它的后方。
辽中京一带则地势平坦宽阔,属于老哈河冲击平原。土地肥沃,适应农耕生产和大规模的人口聚集。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多民族活跃聚集、交往交流交融之地。《辽史》记载,拓跋氏曾在此建有牙帐。唐太宗时,设置饶乐都督府于此安置奚族部众。辽朝建国,奚族归附。“圣宗尝过七金山,土河之滨,南望云气,有郛郭楼阙之状,因议建都。择良工于燕、蓟,董役二岁,郛郭、宫掖、楼阁、府库、市肆、廊庑,拟神都之制。”辽代建中京城时值辽宋间签订澶渊之盟,辽朝获得大量赔款,正值财政宽裕,农耕化程度加深之际。中京城模仿唐代武则天时的“神都”洛阳城而建,设计严整,规模宏大,本身就是民族交融的产物。在中京府内,“有七金山、马盂山、双山、松山、土河”。七金山当地又称“九头山”,是历史名山,再加上几名高中同学都曾住在山前山后,“九头山”成为了他们共同的儿时记忆,今日一睹七金山风采,不仅别有一番感慨。“土河”就是老哈河,是宁城人民的母亲河。历史上,水波浩荡,奔流不息,滋润着两岸的土地,也养育了两岸的人民,更孕育了老哈河流域的文明和历史。文献记载的“双山”,景伟认为就是我们准备探访的双宝山。
天气炎热,气温达三十多度。一行人在景伟的带领下,直奔双宝山北山山顶。到达目的地,大家的衣服都湿透了,但看到石冢依然异常兴奋。双宝山石冢位于北山山顶,山顶经人工清理,形成一个大型平台。平台有两层土围,土围之上,是高达5米、直径达25米的大型石堆。石堆中部已被盗掘,四周也有几个盗坑。可惜的是,除了其中1个盗坑周围有几片陶片外,并无其他遗物。任爱君教授根据石冢的形制判断,这很可能是一个大型祭祀遗址,周围应该还有一些聚落遗址。但由于这一地区农业发展的历史悠久,聚落遗址可能已经无从寻迹。景伟说起,他记得小的时候经常玩耍的山丘上,曾经也有大型石堆,前几日再去探访,已经踪迹全无。任爱君教授认为:此处遗址应该晚于红山文化时期,可能是夏家店下层或上层遗址,历史记载宇文鲜卑曾活动于这一地域,最晚或许是宇文鲜卑部的祭坛。
赤峰学院的任笑吟博士后与任爱君教授的硕士生陈卋昌对石冢进行了测量。石堆高5米,石堆底部直径25米,加上两层土台,直径计41米,总面积达1 300多平方米。石冢下面还有一段很大的护坡,整个石冢的工程量十分巨大。景伟认为:石推的年代应该是在铁器使用以前的时代,石堆中有一些一头尖状一头平铲状的石器,其中尖状面是刨土所用,铲状面为堆土所用。石堆下的两个土面平台,就是用这样的石器完成的。任爱君教授认为这样的石器很可能是自然形成的,人工的痕迹并不明显。在双宝山的两个山峰之间,散落着一些夹沙红陶的陶片,据此推断,石冢的年代或许不会太晚。无论如何,如此大规模的石冢在北方地区并不多见,其蕴含的历史文化蕴意有待进一步的挖掘探寻。
与双宝山北峰遥相对应的是南峰。从北峰看,南峰峰顶十分平坦,显然亦经人工平整。陈卋昌同学、景伟和我一行三人决定登上南峰探查。从北峰到南峰的路上,发现很多小型石冢,大多已被盗掘,周围未发现有陶片残留。南峰山顶成长方形,顶上亦有几个石冢盗坑。显然,双宝山上,古人活动的遗迹十分明显,可惜未经科学探查,再加上遗物较少,其历史年代和族别情况尚不清晰。
景伟同学是登山爱好者,带着地质锤、绳索、丈量尺等设备。由于天气太热,在从南峰撤回北峰的途中,他浑身山下被汗水湿透,并一度出现了眩晕的症状。后来任笑吟博士后带给他一块水果糖,他吃了后症状消失。可能是连续的准备再加上登山,身体有所疲劳。大家不由感慨,年近花甲的我们,是该多注意身体了。
老哈河孕育了中京城。双宝山下,老哈河里却一点水也没有了。景伟回忆,在他的童年时代,过老哈河是需要轮船摆渡的。河流的干涸,地下水的不断下降,是北方地区的普遍现象。生活的富足,有时是以环境的恶化为代价的。
双宝山下蕴含丰富的铁砂石,山下大型机器的挖掘声哐当、哐当不断传来,铁矿已经挖到了双宝山的半截,挖掘的铁砂堆积如山。或许,不久的将来,双宝山会被夷为平地。那时,双宝山的传说,山上的历史遗迹都将会随着时间的穿梭而流失殆尽,这也是景伟非常忧虑的事情。他希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家乡的历史和文化留住一些记忆。任爱君教授也希望双宝山的石冢遗址能够引起地方有关部分的重视并加以保护。我们的共同愿望是:若干年后,还能来到双宝山,还能看到山上的石冢存在,还能进一步探寻石冢中蕴含的历史文化密码。
(王绍东:内蒙古大学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教授,中国民族学学会昭君文化研究分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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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编辑:武 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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